武林逸史(03)(1/2)

第三话师徒

三九寒冬,白雪皑皑,从沧州城到黑山庄这十几里路上,触目所及,草木山

石皆是一片银装素裹,道路两旁大片田地也己收割干净,白茫茫雪被一盖,好不

空旷凄清。

这黑山庄因挨着沧州城,人口颇是繁茂,又因临近年关,不少人赶去城里置

办年货,将这一条路踩来踩去,积雪蹋得严严实实,平坦倒是平坦了,却也不免

打滑,柏少阳策马而行,便不敢过分驱驰,小厮六儿挨着车把式坐在一旁大车上,

押着满满一车年货,三人不紧不慢地往家赶。

这一年己是熙朝至圣六年,天下承平,又赶上十年不遇的风调雨顺,不光庄

户人家仓虞丰实,连带着商铺买卖也跟着狠赚了一把,柏家在城里开着一家布庄

一家米行,年尾盘账,均是赚得满盆满钵,掌柜的兼一众伙计得了打赏分红,一

个个乐得见牙不见眼,倒是东家柏少阳,收了满满两大箱银子,却也不见有多高

兴,才二十岁的年纪便己不见多少喜怒,浑身上下冷冰冰默默然,无趣得跟那积

年老僧似的,白瞎了好好一副俊眉朗目。

三人用过午饭自沧州城出来,正是一日中最暖和时分,走得这小半个时辰,

眼瞅着黑山庄己遥遥在望,风中传来些许烟火气息,还有不知哪家孩子提前拿了

炮仗出来放,一点火药气窜入鼻端,霎时勾起人过年的喜庆劲儿来,六儿便禁不

住抓耳挠腮同车把式说起年关这几日该如何吃喝玩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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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正聊得兴高采烈,忽见庄子方向一骑毛驴哒哒哒小跑过来,待行得近了,

便见骑驴的老头儿藏蓝棉袄山羊胡,不是管家邓伯又是哪个,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赶得您急,看清是柏少阳,老远便喊起来,“少爷,骆相公回来啦,您快些回家

去吧。”

他年纪大了,又是一路紧赶慢赶,气喘不匀,话音传过来便不甚清晰,六儿

是个极伶俐的,见主子神情困惑,料来也没听清,便扶着车把式站起来,一面扯

着嗓子问“您老说清楚些,哪个罗相公来了?”

一面转头去同柏少阳道“少爷,上个月不是有个南边来的罗相公从咱家买

了一车布料去,莫不是他又来了?要不就是五味斋的东家小罗员外来咱家买粮食?

这大年下的,怎的就寻到家里来了,难不成做完生意给咱拜年来了?”

却是把“骆”听成了“罗”。

柏少阳听着他罗罗嗦嗦的,只不言语,仍旧不紧不慢往前走,浑没放在心上。

又过片刻,那邓伯赶到了跟前儿,喘过气来,道“少爷,骆相公今儿一大

早回来啦,一进门便问您哪儿去了,听说您在城里,便要去寻,老奴记得您说今

儿个指定回来,便劝住了没让去,不想晌午都过了还没见您,这便出来迎您来了。

您快些回去罢,骆相公这半天问起您何时回来,都问了三遍啦。”柏少阳先还淡

淡的,这时听清那一个“骆”字,一下怔住,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哪个骆相

公?”

不知怎的,那嗓音竟颤颤的。

邓伯让他问得也是一怔,“还有哪个骆相公,自然是您那师父骆昀天骆相公

啊。”

话音未落,便听清脆一声鞭响,只见柏少阳双腿一夹,策马飞奔,也顾不得

雪硬路滑,箭似的直冲家门而去。

眼见主子一溜烟儿的走了,剩下三人便搭伴往回赶,六儿从没见主子这般心

急火燎似,神长了脖子问“邓伯,这骆相公什么来头,少爷一听他名儿便急成

这样?我何候少爷这些年,怎的从没听少爷提起过。”

那邓伯是何候着柏家上一代主子过来的,晓得旧事,此刻端了架子,讲古似

缓缓道“你才跟了少爷几年,自是不晓得的。那骆相公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

一身好本事,年轻时不免因争斗与人结怨,十五年前他中了暗算倒在庄子外,被

老爷救了起来,在咱家养了小半年的伤。因见咱家少爷聪明伶俐甚是投缘,也是

病中无聊,便教了少爷一套拳脚。咱家少爷自小身子弱,练了拳脚后倒一天天好

起来,老爷夫人俱是欢喜得很,便求骆相公留下来做个西席。那骆相公感念老爷

救命之恩,一口答应下来,收了少爷为徒,不光教习武艺,连读书识字也一并教

了,端的是文武双全,可把老爷高兴坏了。如此教了四五年,老爷忽地染病去了,

夫人是个柔弱的,一伤心,没两日也跟着走了,临去前放心不下少爷,拖了一天

一夜硬是闭不上眼,还是这位骆相公仗义,牵着少爷发了毒誓,定会护持少爷平

安成人,夫人这才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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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旧事,邓伯不免一阵烯嘘,将了挥一把稀稀拉拉胡子,叹道“那时少

爷才只十岁,家里家外都是骆相公操持,要不是他,这一堆家业也不知叫谁谋了

去。如此又过三四年,眼瞅着庄子里没人再敢凯靓,骆相公便带了少爷出门,说

是为着少爷修习内功,需得去他师门故地一趟才行。俩人这一走便是足足两年,

再回来时,少爷竟比我都高了,眼瞅着己能顶门立户,骆相公这才告辞,只说少

爷学成出师,对得起恩公夫妇,叫少爷好生经营家业,他自己从此云游江湖去。

少爷是他一手养大,哪里舍得,当日见他要走,哭着跪了整整一日,到了也没能

求得骆相公回心转意,眼睁睁瞅着他走了。少爷性子酷似夫人,是个长情的,偏

生又倔,他心中难过,便不许人在跟前提起骆相公,面上只当没事人一样,过不

得几日便开始操持家业,却从此再也没个笑模样。”

说到这里又高兴起来,“如今过去四年,不想骆相公竟又回来,我探他那口

风,竟不止是过年,倒似是要长住不走的光景,这要叫少爷晓得了,可不知得怎

生欢喜。”

六儿对自家少爷一身武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听得这功夫来历,登时对

少爷这位恩师大为神往,一心盘算着待会儿如何讨好巴结,只向邓伯打听个不住,

一行三人说说笑笑,将一车年货赶进了庄子里去。

柏家宅院便在这黑山庄紧西头,因祖上几辈都是人丁单薄一脉单传,是以虽

家业丰实,宅子却是不大,前后不过两重院落,连管家在内也不过五六个下人,

此刻邓伯同六儿都在后面,家中只厨娘并几个干粗活的长工、丫头,晌午后俱都

偷懒去了,也无人应门。柏少阳一路冲到家门前,一推大门,却是从里面拴着,

也不耐烦唤人来开,把那缓绳一丢,撩袍一纵,径直翻上了墙头。

他轻身功夫是十几年寒暑苦练而成,尽得骆昀天真传,眨眼间便稳稳站在了

墙头,再一个起落,又从墙头直落进了后院之中。

后院正是内宅所在,迎面便是三间正房,因是寒冬,屋中生着炭火,为怕熏

着人,便将窗子开了一扇,挨窗的书案后正站着一人,此际顽长身形清清楚楚落

入眼中,柏少阳见了便是一滞,立在后院一角,说什么也迈不出步去了,一双眼

却一眨不眨盯着,目光如若有形,一点点描着那人轮廓。

四年未见,那人容貌一如往昔,虽年将不惑,却因内力深湛,鬓边一根白发

也无,望之神完气足,同三十许时并无多少出入,唯因岁月流逝,眉目间的精悍

冷厉愈发内敛,凭窗挥毫之际,竟有了几许温文之态。

柏少阳这般定定看着,一声不出,心中狂喜渐渐淡了下去,酸涩郁苦翻腾上

来,心口如堵了块石头,“师父”二字横亘其间,半晌也吐不出来。

他心中苦闷难言,一时难以自持,呼吸间不免乱了几分,房中那人若有感知,

一抬头,正从窗中看见,目光中登时现出一抹欢喜,虽强忍着,唇角还是微微翘

了起来,放下笔,冲柏少阳招了招,“几时回来的,我竟没听见你脚步声,可见

轻功又精进了,我在你这个年纪,还不曾有这等本事。”

“师父。”

柏少阳嘴唇蠕动,终是低低地唤了出来,垂下眼帘,快步走进屋里,撩袍便

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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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跪实,骆昀天已一把握住他双肩扶了起来,便在这顷刻之间,虽隔着

一层棉衣,却也摸得出掌下那双胳膊瘦得厉害,再细细端详柏少阳面容,哪里还

有少年时那等圆润,五官线条愈发清晰起来,眉目看上去是俊得多了,只是不免

显出些单薄。

骆昀天登时心中一疼,刚想问他这几年饮食如何,却觉掌中一空,只见这徒

儿己不动声色地退了开去,低眉顺眼道“数年未见,师父安健如昔,少阳心中

着实欢喜,师父难得回来,还请多住些日子才好,也好叫少阳尽一尽孝道。”

骆昀天养了他十年有余,几时见过他这样恭恭敬敬地说话,登时眉头微蹙,

但想起当日分别前两人的一番谈话,倒也怪不得徒儿如今这般拘束客气,不由暗

悔,顿一顿,道“为师厌了云游四方,这次回来便不打算再走了。”

柏少阳一惊,倏然抬头,看了一眼后复又垂了下去,“师父于少阳有养育之

恩,如今肯在这里颐养天年,少阳欢喜还来不及日后定当如奉父母,服侍师父左

右。”

停一停,似不知再说什么好,索性转了身子要走,“我去给师父安置屋子。”

“不急着另拾掇屋子出来。”骆昀天见他急不可待要逃,一把拉住他手臂,

“咱们师徒许久不见,很该好生叙一叙,我见你那卧房收拾的挺好,咱两个睡一

铺倒也不挤,方才己同邓伯说了,这几日便先在你屋里歇下。这大年下的,人人

忙着活计,何苦再费神收拾屋子,过了年再说罢。”

话音未落,便觉掌中轻轻一颤,等了片刻,方听柏少阳轻轻应了一声“是。”

柏家厨娘掌勺十来年,自是认得骆昀天这半个主子,当晚整治出好一桌丰盛

酒席。骆昀天许久不吃这家常饭菜,倒是用了不少,柏少阳却颇有些食不下咽,

堪堪扒拉了半碗饭便住了筷。庄户人家安歇都早,一到申时,下人便陆陆续续都

去睡了,柏少阳宽衣洗漱完又磨蹭半晌,终是耐不住骆昀天催促,熄了火烛躺到

床里睡下。

柏少阳屋中这卧榻甚大,还是前年邓伯寻了工匠新打的,原是预备着给主子

成亲用,孰料柏少阳将一个个上门提亲的都推了去,上好的榆木大床便只睡了他

一人,如今多出一个来仍是绰绰有余,柏少阳却生怕挤着了,背转了身子往床里

缩了又缩,恨不能贴到墙上去,硬是在两人中间空出好大一块来。骆昀天原想同

徒儿说说话,见他躺下便没了声音,也不知怎生开口才好,看了柏少阳背影半晌,

也只得暗叹一声,躺倒睡下。

柏少阳闭了眼睛,却始终不曾入眠,耳听得身后那人鼻息平缓绵长,心中只

一阵阵地发苦,想起从前那些日子,愈发睡不着。

他这般一动不动躺着,心里身上都着实难受得厉害,捱到三更,终是忍不住

爬了起来,轻手轻脚越过师父下到地上,抱起衣服便向外走。

“哪儿去?”

将将触及门闩时听到这一问,柏少阳倏地便是一僵,转头去看,见骆昀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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