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起青萍末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最抚凡人心(1/2)
红韶尝试着用李子衿教她的“七上八下”,有些笨拙地涮了片毛肚吃,每涮一次,她便会念出声,“一上一下······两上两下······三上三下······”
少女可爱极了。
李子衿哭笑不得,摆摆手说:“红韶,不用这么死记硬背,差不多就行了,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概念,大概要涮多久,不需要精确到这么苛刻的地步。”
那白衣少女翻了个白眼,可不管李子衿怎么说,还是自顾自地念到了七上八下,也涮到了七上八下。
一下不多,一下不少,在那片毛肚口感极佳的时间将其捞起,放入碗中。
“呼。”少女吹了口气,她很怕烫。在不夜山颠渎倒瀑那边,离倒瀑越近的地方其实水温就越热,故而都没有同类愿意往那边游。
如她这般的锦鲤,喜欢拣选颠渎的下游和中游,舒适度刚好。
少女轻咬一口毛肚,感受那爽脆利落的口感,包裹着火锅的汁液在口中沸腾。
是心动的感觉!
红韶麻溜儿地将剩下半片毛肚送入口中,待到少女低头再看摆放在酒桌上的那整盘新鲜毛肚之时,双眼顿时发亮,那程度丝毫不亚于第一次在颠渎岸边,看着问剑台上的青衫少年绝处逢生打赢那个黑衣少女的场景。
她太喜欢吃火锅啦!
接下来,李子衿便一片毛肚都没有抢到,眼睁睁看着坐在对面那个白衣少女,风卷残云般的将一大盘毛肚清扫干净。
其实也就是无心与她争罢了,否则趁着少女在那边喊“七上八下”的时间,早就可以夹起盘中剩余的毛肚,与她平分火锅中的半壁江山了。
菜还很多,若是正常两个少年少女点上这么一大堆菜,定然是吃不完的。
可小师妹的食量,他这个大师兄能不清楚?
花间集客栈二楼边缘那张酒桌上。
青衫少年细嚼慢咽,时常抬起头来,笑容和煦,给坐在对面那个小师妹夹菜。然后一边控制着火候,一边看着小师妹逐渐熟稔的烫毛肚手法,她学得很快。
白衣少女狼吞虎咽,偶尔停下筷子,看着师兄望着自己的模样,一脸傻笑,然后又埋头风卷残云。顾不上自己有无吃相,反正师兄从来没嫌弃过自己,外人怎么看她,与她何干?
这件金淮城中最贵也是最大的客栈,此时二楼之上客人不算多,但就有这么一桌客人,恰好坐在李子衿和红韶后头。
这桌客人,两位青年男子,皆是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模样。
一位头别玉簪,腰悬玉佩,披着千金裘,身材修长。桌上放着柄文剑,剑鞘之上镶金嵌玉,颇有世家子弟的阔绰风采。
另一位贵公子面若冠玉,颇为俊美,左手大拇指上有一颗翡翠扳指,被他时不时地推到拇指关节处来回摩擦把玩。在他右手边,放着一把伞,一把锋利无匹的伞,伞尖透露着点点寒光。
那位身披千金裘的贵公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望着前桌那位白衣少女的侧脸,看见她时不时地抬起头,在许多个惊鸿一瞥中,被那位少女的神情姿态给吸引,于是笑道道:“好一个转眄流精,光润玉颜。”
另外一位贵公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真瞧见一位头别玉簪,身穿白色纱衣的妙龄少女。
没想到在这金淮城的边陲之地,还能够看见如此出尘绝艳的女子,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令人见之忘俗。
这位贵公子连翡翠扳指都没了心思拨弄,也跟着笑言一句:“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啊。”
其实在第二人瞥向少女之时,她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没有继续毫无顾忌地狼吞虎咽。
否则那人绝不可能认为红韶不食人间烟火。
恰恰与之相反,少女实在是太食人间烟火了。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她巴不得把天底下所有好吃的食物都给吃个遍,把扶摇天下所有好看的山山水水都给看个遍。
当然,前提是,要和师兄在一起。
身前放着柄文剑那位贵公子瞥了眼那桌的青衫少年,想了想,问道:“吕兄,若跟那少年交手,有几成把握?”
吕高阳接着把玩起左手大拇指的那块翡翠扳指,这枚扳指名为“凝思”,出自一座小洞天,并不在七十二洞天之列,所蕴含的灵气不多,但是作用却不小。
将它佩戴在拇指之上,能够帮助炼气士“凝神定思”,对于山上人的“闭目养神”或是“枯坐”同样裨益不小,最适合儒家炼气士佩戴,少数道门修士佩戴此物,同样有不小的作用。
当吕高阳拨弄起那块名为凝思的翡翠扳指之时,他的思绪也变得灵动起来,颇有才思敏捷的效果。
简单打量了那一袭青衫以及被他轻放在右手边的那柄碧绿长剑一番,那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凝思扳指束回原位,紧贴着拇指最下方的位置,微笑摇头道:“若乔大人在打那位姑娘的主意,我劝大人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大人生在鸿鹄州,不知道外面那些山上人的厉害,与他们打交道,可比混迹郑国官场要难得多。咱们眼前这二位,很难说真实年龄会是多少岁。难道令堂没有告诉过你,越漂亮的女子就越危险么?”
身穿千金裘那位哈哈大笑,不置可否道:“非也非也,女子能有什么危险?私以为,这句传言真正的精髓是想说越漂亮的女子身边的男子就越危险。所以我才要让乔兄帮着瞧瞧,看那位姑娘身边的少年究竟是何境界。”
吕高阳以中指轻轻敲打桌面,若有所思,此番他临危受命,要将乔宏邈安稳送至金淮城赴任,二人日夜兼程,历时两月终于从郑国京城来到这么个疙瘩地。
此前皆是一路顺遂,眼看着吃过这顿饭之后就要去缉凶衙上任了,若在这节骨眼上出了点岔子,岂非得不偿失?
这姓乔的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玩女人,没少因为女人耽误事儿,一路上有他吕高阳时时以“金玉良言”提醒着,才让姓乔的稍稍收敛了几分,否则今年冬天二人恐怕都得在路上过了。
眼下只消将他平安送至缉凶衙,那么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不仅可以得到乔府一大笔金枝玉叶的奖赏,还能牢牢坐实自己那“一帆风顺,从无差池”的称号。
身为郑国第一镖师,吕高阳的“肉镖”都来没有出过问题,这一点,全凭他坚守一个稳字。
思来想去,无论那青衫少年是普通炼气士,还是剑修,亦或是个照样撞骗的江湖骗子,吕高阳都没有兴趣在这里继续耽搁时间了,他可不想去碰那个“万一”。
走完这趟肉镖,还得赶回郑国京城,去那乔府复命拿赏钱。
于是他再度劝解道:“乔大人,金淮城水深得很,你初来乍到,最好还是不要横生枝节······”
乔宏邈不屑一顾道:“吕兄多虑了吧,金淮城这么个破地方,还真能有境界高到能够以少年少女容颜示人的老神仙?要我看啊,那少年撑死了也就是个三境炼气士,至于究竟是不是剑修,还另当别论呢。只不过金淮城这边,冒充山上修士的江湖骗子也不少,说不得他那柄碧绿长剑就是个摆设。”
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位即将赴任金淮城缉拿衙追凶使的乔宏邈,微笑着起身,朝那桌的少年少女走去。
镖师吕高阳心中暗骂一声,他最烦的肉镖,就是像乔宏邈这样喜欢自己到处找麻烦的家伙,哪里有女人,他就硬要往哪里凑,徒惹一身骚。
可他又能如何,身为镖师,自然只能收钱办事,保护好肉镖的安全。
在乔宏邈前脚刚走过去之时,吕高阳后脚已经跟上,没忘了拿起自己那把伞。
“这位姑娘······”乔宏邈手握文剑,走到那青衫少年和白衣少女桌前,站在少女那边,微笑开口,想要跟她打招呼,只是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就给那少年打断。
李子衿放下筷子,微微抬头,瞥了那身穿千金裘的贵公子一眼,语气可不算怎么客气地问了句:“有事?”
身旁忽然走来两名陌生男子,少女有些不自在,朝窗边挪了挪身子。
吕高阳愣了愣,站在他这个角度,低头望去,正好可以看见那个青衫少年的虎口,少年双手虎口都有老茧。
他几乎一瞬间就断定少年肯定是个使剑的老手,还是个好手,因为只有常年习剑的剑客才有可能磨出那样的老茧。
那青衫少年甚至······是剑修也说不定。
而且双手虎口都有老茧,说明那少年极有可能左右手都能使剑,甚至把剑放在右边只是一种假象,他其实是个左撇子。
对方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那么必然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出于常年走镖的经验,吕高阳在发现少年虎口老茧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觉得乔宏邈可能真踢到铁板了。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乔大人,咱们该去缉拿衙赴任了。”
吕高阳这句话,既是在提醒乔宏邈不要节外生枝,也是在借机提醒那个青衫少年,掂量一下乔宏邈的身份,以缉拿衙和郑国官府的势力来压一压那少年,以防待会乔宏邈出言不逊之后,双方会发生冲突。
他拿不准那少年的实力,但是镖师走江湖永远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与人发生冲突就不与人发生冲突,甚至有时候遇见了一些个武痞子,他都会选择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会意气用事与人逞一时之勇。
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这是吕高阳的走镖准则。
乔宏邈相当不爽那青衫少年瞥他的眼神,生在乔府,父亲是兵部尚书,舅舅是刑部侍郎,从小到大,郑国京城里那些人,见了他都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
此番来金淮城这种鸟不拉屎的边陲小城镀金,便是好在一年之后回京升官升得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好家伙,没想到来到金淮城这破地方之后,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给他乔宏邈甩脸子看了?
这位兵部尚书家的公子爷,当即将一只手搭在剑柄上,做出一副打算拔剑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反问道:“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把吕高阳的话当做耳旁风了,觉得此时天大的事都没有眼前的事情大。
已经无关乎于想要“认识认识”那位头别玉簪的白衣少女了,现在的乔宏邈,是打算向那有眼不识泰山的青衫少年讨要个说法。
他很不爽那小子瞥自己的眼神。
看见乔宏邈准备拔剑的动作,吕高阳瞬间皱眉,知道今天是很难善了了,只能叹息一声轻轻握住伞柄。
李子衿笑了,“原来是要问剑。”
花间集的伙计方才瞧见这边情况不对头,立刻跑下楼去向掌柜的汇报情况。此刻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慢吞吞地爬上楼,额头流出了不少汗水,不知是因为爬楼太过费劲还是紧张有人要在店里闹事。
花间集的客人们,大多身份尊贵,关于那位即将赶赴缉拿衙赴任追凶使的乔大人,掌柜早就有所耳闻,毕竟那人的身份实在不容小觑,父亲是兵部尚书,还有个做刑部侍郎的舅舅,二人都是手握大权,在郑国庙堂之上几乎占据半席。
当他一听闻楼上要闹事的二人中,有一位是那个乔大人时,掌柜慌得要死,第一时间赶来。
中年男子登上二楼之后一路小跑,来到四人桌前,谄媚笑道:“乔大人,几位客人,是不是小店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啊,大家坐下好好聊别伤了和气嘛。这样,今日几位客人的两桌酒菜都免单了,大家交个朋友,卖我钱某一分薄面,行不行?”
李子衿摆摆手:“掌柜的,我这桌不需要,该多少就是多少。”
乔宏邈转头瞪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极为嚣张跋扈地吼道:“看不起谁呢?乔府差你这几两金子?”
李子衿哑然失笑,想起在不夜山藏书楼中,阁老曾经说过,有些人生下来,就要顶着父母给的名字过一辈子,不论以后如何努力,身份的名气都很难超过名字的名气。
唯有少数人,可以让人忘记他的名字,只记得他的身份,譬如扶摇天下很多人都听过画圣的名号,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叫做吴道子,更不会知道他更喜欢别人称他吴道玄。
如藏书楼那位阁老,直到少年临走之时也并未得知老人的名字,可是在他心中,那位阁老注定是一生难忘的前辈。
如书生梁敬,在不夜山跻身九境之后,天下人人皆知有位诗画双绝,这个身份的名气会逐渐超过“梁敬”这个名字本身的意义,而梁府所赋予他的那只金汤匙,也会逐渐消散。
如扶摇天下四位守陵人,山上炼气士都知道有四位守陵人,但是知晓他们性命的炼气士却少之又少。
反观眼前这位开口就是“我乔府”的公子哥,真是有意思极了,与人言语,必定要将一家子的名号都搬出来,如此才显得有气势,显得身后有人?
花间集的掌柜吃了瘪,却还是只能点头哈腰的赔笑,一时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朝李子衿和红韶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已经帮二人说过话了,可惜人微言轻,在这位乔大人面前,区区客栈掌柜,真真儿说不上半句话。
“小子,你笑什么?”乔宏邈还真就来气了,直接拔出那柄文剑,指着那个嘴角微扯的青衫少年,剑尖距离那少年的脸颊,只有一寸。
李子衿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轻声道:“我劝你还是把剑收起来,否则······”
“否则如何,否则我就会跪在地上求你不要死?哈哈。”这次换作乔宏邈打断了那个青衫少年的言语,他很爽,而且拿剑指着对方,让他感觉很解气。
李子衿叹了口气,瞬间出手,提起一口武夫真气,加上调动识海内的灵力,运转通过自身的洞府窍穴,最终将炼气士灵力和武夫真气统统凝聚在右手中指。
再以右手中指“屈指一弹”,弹在乔宏邈那柄经看不经用,只是个摆设的文剑剑尖之上,瞬间将其剑尖崩碎。
李子衿上一次使出这种“弹指功夫”,是在不夜山问剑台上,当时的少年还不是武夫,没有那一口武夫真气,而且问剑台上就连炼气士灵力都不能调动,只能纯粹凭借剑法和身法与人交手。
所以当时他以这门弹指功夫出手,只能将丁昱的剑弹得抖动,藉此逐渐麻痹那个草鞋少年的手腕。
然而如今既是筑魂境剑修又是明窍境武夫的李子衿,同时凝聚灵力和真气在一指之上,如同将全身灵力凝聚在翠渠剑尖之上作为一点剑芒一般。
威力凝聚为一点之时,杀力出奇的大。故而能够屈指一弹,轻描淡写地崩碎那乔宏邈的文剑剑尖。
剑尖崩碎,化为无数齑粉,乔宏邈目瞪口呆,竟愣在原地不知后退。
李子衿拍了拍手掌,无甚言语。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那个乔宏邈后退一步,恼羞成怒,转头对吕高阳说道:“吕兄,快帮我杀了他!”
后者神色为难,不是为难于那青衫少年的境界超乎他想象,而是为难于乔宏邈的无理要求。他是镖师,又不是杀手。
吕高阳摇头道:“尚书大人请我护你周全,我只会在你有危险时出手,这种要求,恕在下不能从命。”
镖师吕高阳搬出兵部尚书的名号,希望乔宏邈能够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言下之意就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吕高阳才愿意接下这单买卖,可不要得寸进尺了。”
“师兄······我们走吧。”红韶看见李子衿又跟人动起手来,不免有些担忧,她很怕师兄受伤,自己却又帮不上什么忙。
李子衿本想反问一句为何要走的,只是看了少女那紧张不已的神情,只好妥协。
那个青衫少年剑客,随手拿起了他那柄碧绿古剑,带着白衣少女,转身就要离开。
吕高阳没有拦他们,因为没有必要,眼下还不算最糟的结果,双方都可以接受。
然而下一刻,那个姓乔的就又让镖师吕高阳开了眼界,涨了见识,见识到原来郑国还有如此没脑子的蠢货。
身披千金裘的乔宏邈抬起手,将手中那柄剑尖已经断掉的半截文剑,瞄准了那一袭青衫的背影,瞬间出手。
吕高阳阻挠不及,心中暗骂蠢货,觉得那姓乔的难不成是真要将此事闹成难以收场的地步?
那一袭青衫头都没回,只是歪过脑袋,便云淡风轻地躲过那半截文剑。
当时在不夜山问剑台上,还下着小雨,李子衿与那假扮农家外门弟子的姜襄问剑之时,二人曾经同时蒙眼问剑,当眼睛看不见,只能靠“听”时,其实听力反而会远超平日。李子衿掌握了那门诀窍,又有在不夜山藏书楼被阁老喂拳一月有余的经验,练就了一门能躲九天云雷的身法。故而可以如此灵巧敏捷。
这一击,是那个乔宏邈身为二境剑修,使出了全力的一击。
文剑与李子衿的脑袋擦肩而过,嵌入花间集客栈二楼一根圆柱当中,有一小截剑身甚至都穿透了那根圆柱,乔宏邈显然下了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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