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掩面悲前生(2/2)

一个虽然有房子,姨夫却抠到一毛不拔,孩子上学都不掏钱的这种,宁愿让你坠学。

于是,大家很少提“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即使偶尔说起,姥姥也猛摇头,说死不走。

脆弱的孩子们,经不起折腾。

……

贾堡村。

太谷二中就坐落在村口。

斑驳的路面,干涸时只要有车驶过,尘土满天飞,下雨时,就连十三米的半挂卡车,陷里面也未必能开出来。

院子很大,刷了油漆的大黑铁皮门,几排整齐的耕地,可以种菜。

土灰色的几间瓦房,被院里的几颗枣树堵得不见阳光。

这是杨家的老宅。

姥爷常年在外务工,姥姥也没时间回来,于是张爸张妈搬来照看房子,住了有两年了。

站在院里,把自行车停好,烟筒“读读读”的冒黑烟,偶尔滴落下来黄色液体,在地上凝成一团,好像钟乳石。

“爸!妈!”

这一声喊出来,张上眼睛泛红,年轻的父母再现眼前,就算心里有准备,可也给他带来莫大的冲击。

“回来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住校的时候能不能睡着?又逃课了没有?钱够不够花?最近考试怎么样?”

杨芯无止境的唠叨,险些令张上泪水滂沱。

装作眼里进了沙子,使劲揉一揉,把泪憋回去,收了收喉咙里的哽咽,这才回答:“都挺好的,钱也够花。”

“那就行。”杨芯熟练的擀面,锅里的炖肉热气直冒。

在吃喝上,这一家人从不苦孩子。

这时,张志伟从内屋出来,拿着扫帚和簸箕,脑袋围有白头巾。

“好好学习,昨天俊虎还问我,说你学习怎么样,就算能去了一中,你也得够中考的建档线才行,不然没学籍,白上。”

太谷一中,太谷人心中的骄傲,如果子女能去那里上学,绝对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俊虎是一中的副校长,张上没见过,却没少听老爸提起,总之在父亲看来,两人就一句话:“交情莫逆。”

一中的前任校长,和张爸是老乡,对他多有照拂。

张家早年开饭店,后来非典时期,关门歇业,于是张爸借钱买了辆哈飞路宝,开始跑出租车。

05年的时候,家里有车的在这小县城百不足一,街上时常空空荡荡,能开车的,不是老板就是这“厅”那“局”。

于是,一中的老师们,领导们,只要出行一般都会用张爸的车,一来二去,全校都是熟络人。

张爸也常常引以为豪,时常与人吹牛逼。

大一中,谁敢不卖我三分面子?

校长见了我也得和和气气……

闲聊着,听老爸吹牛,装作仔细倾听的样子,一碗面下肚。

这屋子里,土炕,脱了皮的老旧家具,80年代的黑白电视,70年代的沙发,60年代的陈旧厚实木箱子,用古代钥匙开的那种。

就算这样破旧,房子都不属于自己。

这一家人,刚刚能维持生计。

家徒四壁。

“感谢老天,再来一次,就让我用这一世来补偿吧……只是现在,还得坑您俩一回。”张上无奈的想着。

他已规划好了自己的再来之路。

作为一个小城市长大的孩子,就算后来出去旅游,走过十多个省。

但眼界和接触的东西,真高不到哪里去。

什么股票牛市,谁哪年创办什么公司,这资本大鳄此时还在哪个省跑业务,那高官现在还是村官,真没关注过这些。

一个小县城,一个初中生,能有什么发财的机会?

而且你还要上学,没时间出去闯荡。

像有的小说,逃课两星期,给班主任说几句就能了事,你逗呢?

还有经常消失一个月,回家后,家长只嘘寒问暖不生气。

如果张上这么搞,别说一个月,只要一星期就能让这个家“鸡飞蛋打”。

学生,没有任何东西比学业还重要。

他能做的,只有重操旧业,坐上“网文爆发时代”这趟快车,十三年的老书虫,书不能白看,字不能白码。

再来一次,总要把前世没有达成的心愿,给它干了。

去网吧,第一件事,就是在点娘先注册一个作者帐号。

但去网吧得花钱,这两个口袋翻出来,比脸还干净……

“爸,我们学校要统一定课外训练题,让交钱,我借上同学的先交了。”张上脸皮丝毫不变,没有任何破绽的说。

这招,千锤百炼。

“嗯?”背靠结实的土炕,有床不坐,非要蹲在地上吃饭的张志伟抬头说:“我和你妈上星期走之前,不是刚交了这个钱么,怎么又定?”

张上心里只想扇自己两巴掌,这笨嘴!

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那只是数学训练题的钱,语文老师也让定,毕竟再有两个多月就中考了,各类型的题多看看没坏处,哪怕定那么多,只能蒙对一道题,也算挣了。”

“你们语文老师,就是那个尖子班的,矮矮胖胖的那个史老师?”

“对,就是她,人家是特级教师,全校只带我们班和这届尖子班,人家的话错不了,她们班的学生都是考一中的好苗子。”

“哦。”张爸不再多过问,听过史老师的名声。“交多少钱?”

“48块钱。”这个报价,很有学问。

张爸左手拿碗,右手撑着土炕边沿站起来,把碗放在床边的老旧木箱上,探身去拿随意扔在炕上的上衣。

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一把钱。

却令张上鼻子一酸,内心无数莫名的东西在奔腾。

这把钱,没有一张红色毛爷爷,没有绿色的布达拉宫,最大的面值,是土黄色的二十元。

那么厚厚一把,紫色五元居多。

一张。

两张。

三张。

平铺在木箱上,把边角仔细的碾平,重叠成一摞,再沾些口水,仔细点一遍。

“五十块钱,记得交给老师。”最后忍不住又叮嘱说:“去了学校好好学习,明年中考,爸已经和一中的那些领导打过招呼了,只要你分数够了建档线,别人630分才能上,你400多就能上,争点气。”

“知道了。”有些颤抖的接过钱,张上再也忍不住。“我去厕所。”

冲出屋子。

此刻内心的酸楚,是前世27年,从没有体会过的悲。